淒美地

Ken Wang
4 min readMay 30, 20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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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紐約時間越久,覺得越來越習慣,也越來越自在。這其實是理所當然,生活就是如此,但眼見這樣的狀態漸漸成形,還是讓人欣喜,覺得自己終於踏平了一些異鄉的突起物,路走得更順了。

但找到一間咖啡店的路一直都不是很順。

紐約的咖啡店密度之高,無論連鎖、獨立,訴求上班族、學生、文青或是觀光客,各有特色。各家咖啡店主打的咖啡豆與烘焙方式,也能迎合偏好各種口味的咖啡客。偏偏我不喝咖啡,嚴格講是不能喝咖啡,喝了就會心悸手抖,還會呈現過度興奮的狀態,顯然對咖啡因過敏,所幸聞聞咖啡香倒是無礙,因此咖啡店之於我,不是咖啡,而是悠閒舒服的氛圍。

除了咖啡店本身,我更在意咖啡店的鄰近地區。尤其不喜歡位於鬧區的咖啡店,誰想要坐在窗邊但入眼的都是人車雜沓。我因此特別喜歡西村或格林威治村,這裡的巷弄安靜悠閒,人車罕至,路樹茂密,街道上更有特別栽植的花圃。光是走在路上就感到心曠神怡。不過,因為寸土寸金,紐約的咖啡店往往狹小,有些甚至沒有座位區,這裡也不例外,若在晴朗的下午前往,通常一位難求。這天,我先走到了原本計畫前往的The Elk,這間位於西村的咖啡店位置十分隱密,若非網誌推薦,我絕對沒機會涉足此地。店面的落地窗正對閒雅的小巷,但我抵達之時已全無位置。敗興離開後,又造訪了幾家鄰近的咖啡店,不是因為紀念日沒開門,就是客滿。所幸西村環境優美,今日氣溫也舒服,走起來還算暢快。

於是我決定轉移陣地。我走進位於SOHO的Once upon a tart,這間位於Prince Street與Sullivan Street的咖啡店,店內不過10個座位,簡單的櫃台,陳列櫃擺放著知名的Tart,檸檬、草莓、藍莓、乳酪,五彩繽紛;下方的陳列櫃則是各式瑪芬、餅乾、杯子蛋糕,看得我兩眼發直,不只是因為色彩,還有價錢。知名的咖啡店點心要價不匪,一個小點動輒八元美金起跳,賣相佳賣價則否。既然只是來體驗氛圍,我只點了一杯茶。

小小的店裡人潮絡繹不絕,幾乎隨時都有至少二三人在排隊,但偶有淨空的時刻,店裡其實相當寧靜,不僅音樂聲十分幽微,顧客也是低聲說話,連我偶爾念書出聲都顯得突兀。位處巷弄中,開開關關的店門不會帶進車水馬龍的喧囂,只有偶爾三五行人走過。我喜歡這樣鬧市中的寧靜,尤其在紐約這樣的城市,更顯難得。

我拿出昨晚展讀的The Little Foxes,這齣劇本正在百老匯上演,主角之一是Cynthia Nixon。劇情非常簡單,就是一場家庭鬥爭、兄弟(還有姊妹)鬩牆,因為財富、權力與名聲交織出的誘惑,使人大動干戈,更映照出人性的險惡。劇作最厲害的地方,是劇作家透過對話,在劇本一開始就建構出人物的個性,讓讀者理解劇中人物彼此的高下與權力關係。可惜的是角色略嫌扁平,缺乏更具血肉的描寫,但我知道這齣劇的重點,不是人物的描繪,而是彰顯其中的緊張與人物間互動的動能。讀著讀著我不禁思考,這樣的劇情其實與台灣本土劇沒有相差太遠,但為什麼前者就能探究出人性的幽微與照鑑現實,後者卻只停留在灑狗血與荒謬,無法提升高度呢?到底要怎樣才能做出戲劇的深度呢?

不知不覺我就讀了超過三分之二的劇本,舒服又開心。時間不早,我走出咖啡廳,感到十分平靜,卻因為這樣的平靜而感覺幸福,直覺自己真正生活在這個城市,與這個城市和平共處。走在SOHO的街上,我點選了郭頂的歌,一首「淒美地」獲得第28屆金曲獎最佳作詞、作曲雙料提名,讓我不禁注意到他。這首淒美地寫著:「曾經我是不安河水 穿過森林誤入你心 沒計劃紮營擱下了是非 一去不回;如今我是造夢的人吶 悵然若失流連忘返啊 等潮汐來臨我就能記起 你的樣子。」我就曾是不安河水,流進紐約這座大森林,如今成為造夢之人,我時而悵然若失時而流連忘返,棲息在紐約這碩大無邊的淒美地。郭頂的聲音獨具磁性,唱腔帶著灑脫與快意,那是一種堅定的口吻,對著前方傾訴著,直通通地講出自己的心聲。他用歌聲佔領了那塊淒美地,我也在生活的悲喜交加間,把紐約踩成了屬於我的淒美地。

一個下午與一杯茶的時間,我又更愛紐約了一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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Ken Wan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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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ritten by Ken Wang

Forever New Yorker. An aspiring writer based in Taipe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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